词云:人情薄。人心恶。宠辱繁衰都如昨。舍得冰清似雪名。一心愁情隐京洛。
上回书说到,杨青衣离了丹景楼,正要随墨东冉南下钱塘,尚未知其後因果。看官勿急,正到旧时要处,不妨先讲讲丹景楼诸人诸事。
且说苏香娘吃了哑巴亏、失了杨青衣,加上近年城西华英馆风头甚大,今听闻杨青衣不在丹景楼了,更是兴风作浪,只幸离得甚远,那浪还掀不到香娘身上来。香娘整个冬日心生忿恨,气得不行,才一开春,立马为几个清倌去童挂牌,各是花玉安、颜瑜之、卫元之三个,又去人市买了两个,则是顾馣与童可星,放在後院调教之。谁知才到五月初,又来了个林坮——林知砚也。
皆晓得知砚本是自愿卖身,初来时竟也闹过,连陆稔斋也来了几回,与他争辩。然众人不知情由,只知最後一回,陆稔斋愤而与知砚断了师徒情分,拂袖而去,恁是香娘也劝不住,知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垂泪拜别。
此後安然数月,香娘渐也搁下愤懑,但始终因青衣之事,与杜沅风记恨上了。那时墨东冉拜访过後,香娘勃然大怒,追查起因由,才知竟是杜沅风通风报信,还说漏了嘴,自此对他多留了份心眼,反倒留意起久宣来。杜沅风本就不在意,故而未觉香娘心里芥蒂,不曾辩解,待有知时已晚,却仍未想到是被久宣摆了一道。再待他恍然大悟,只冷冷一笑置之,毫不在乎了。
今青衣走了,久宣独领风sao,做得头牌,甚至谓之一人冠绝京师,都毫不为过。兼之傍得越王爷,又离间去了杜沅风,本已如鱼得水,却哪知天公也要帮他一把。秋来风乾物燥,某夜後院走火,烧了柴房与附近两间屋子,幸而救得及时,无人受伤。久宣首当其冲,掏了许些银子助香娘修缮,自此就常被香娘带在身边,教他处事说话、管账理财。
久宣本就是个聪明人,又有心钻研此道,学得极快。刚至十月,香娘将二人唤到欣馆,说是待过新年,他二人之间得撤一张牌子。杜沅风较久宣年长好几,今廿五了,按道理该撤他的,可香娘并不明说,言下之意,各自明了。
话说完,香娘就将二人撵走了。杜沅风本不屑争些甚麽,香娘若教他管事也成,若教他自己赎身出去也成,只盼不再卖身就好。可如今听了多少有些忧心,就怕香娘不肯放人,不禁皱紧眉头,才走出月洞门,冷不丁说一句道:「久宣啊久宣,真不愧……」却拖长着话,不说下去。久宣狐疑侧首,问道:「沅风哥想说甚麽?」
杜沅风微微一笑,淡然道:「真不愧是苏折衣着手调教出来之人。」
只见久宣脸色僵住,顷刻一腔怒火,几欲蔽目,杜沅风犹不罢休,咂嘴凑近身去,悠悠问道:「你急甚麽?」
「苏折衣」三字为丹景楼禁语,既是苏香娘伤心处,亦是蓝久宣一处死xue。杜沅风在此时日比谁都久,自知道那过往秘事,随意说来刺他一刺。果真见久宣气得扬起手来,却先被杜沅风死死掐住手腕,杜沅风轻笑着,搂住腰将人扯入怀里,舔了舔他眉间,教他吃痒松开眉头,才道:「风风势势的……小久宣,如此负气偾事,怎麽做得经纪?」
久宣愕然定住,杜沅风又是一笑,挑了挑久宣下颔,这才松手放开。孰料才一转身,忽地遭人身後拉去,旋被按在廊下!久宣猛地欺身过去,将杜沅风抵在墙壁处,无处可逃。两人贴着身子,气息朦胧相融,久宣凑近杜沅风面前,只差毫厘将吻不吻,对唇低语,似要逐字送入他舌上一般,徐徐悄道:「多谢沅风哥提点,久宣铭记在心。」说罢,尚在他唇边流连许久,又坏笑道:「今非昔比,我不小了。」杜沅风嗤笑,挑衅也似地吐舌挑逗,勾着久宣唇珠,久宣心头一震,险些想要吻将过去,忽见护院老洪慌忙跑来。老洪撞见二人愣了一愣,只说是前门有急事起。
杜沅风故作媚态,反倒是激得久宣红了脸,慌忙松开,回头跑入欣馆去唤香娘。几人赶到前院,缃尹、檀风、陈大哥业已在木门楼处,与来者说话,还有几个相公、小厮,正在主楼门後探头张望。只见为首几人宫奴装扮,竟是些个太监,身後随着八个侍卫,香娘还道是越王有事,可来人从未见过,又不似王府之人。
正疑惑,檀风回首见了香娘,连忙过来,可人还未到,侍卫先扛了个大麻袋子进来,扔在地上,再取短刀割破袋子,里面竟五花大绑活生生捆着个人!
为首太监唤王晨,看样子不过二十余岁,可身後人皆对他恭敬不已,不知是甚麽来头。王晨着侍卫为那人松绑,只见那人一身素色囚衣,沾满脏灰血痕,不堪入目。侍卫扶他起来,久宣看去,却见那人身形颀长、背影骄然,直立王晨跟前,傲然相视。王晨抬头看了看,怪声说道:「张雪栕,皇上有旨要宣,还不跪下?」
院中众人听有圣旨,纷纷惊住,又见王晨微笑转向众人,问道:「请问苏三娘是哪位?」香娘急步上前答应,王晨行一礼道:「久仰三娘,请接旨罢。」
香娘听言,领众人齐跪院中,那张雪栕也自下跪,才见王晨从怀中取出一明黄密函,小心展开,朗声宣道:「天子谏臣,相辅相成。君侧能得谏客,则天下大幸矣。朕得张卿,当为天眷。张卿所言甚是,以色侍君,非君子之道,然欺君罔上,亦非人臣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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