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没有见过母亲,但叶枕戈却有“两位”母亲。一位给了他血rou之躯的同时,亦将上一代的爱恨烙印在他身上;一位给了他温情亦给了他伤痛。原本到口的酸溜溜的揶揄咽了回去,席岫轻轻拥住他。
“你啊……”席岫轻声道,“有个聪明脑袋却尽往歪处想,陶夭夭答应,若你肯收离儿做徒弟,便送我们几只老母鸡。”
“……你为了几只鸡——”
“打住!你怎么总喜欢从别人话里找茬?”席岫松开怀抱,不轻不重捏了捏他鼻尖,“有鸡蛋吃还堵不住你这张嘴嘛。”
叶枕戈愧疚地低下头道:“抱歉……是我不该多想。”
这人以前也未如此多疑,席岫还记得跟紫矜闹的那场误会,记得叶枕戈说:我确实生气,气自己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确实不在乎……如果我因此怀疑你,又哪值得你真心相待?
而今思来一半都是敷衍罢了。
叶枕戈也没那般心胸宽广嘛。
也或许……
“你是不是变笨了……”席岫好奇地打量他。
叶枕戈怔了怔,接着便一瞬不瞬望着对方道:“溪谷潭里的鱼儿会因为你提高警惕,可我恰恰相反,和你在一起越久会变得越发没有警惕,以为天下人都如你一般。不仅算计不了别人,甚至可能被人算计去。”
“席岫……”叶枕戈轻声问道,“如果我真的变笨了呢?”
席岫未答话,只紧紧拥住了他。
《栖心》3.
自从叶枕戈决定教陶离儿读书,席岫独自出了趟山,在最近的城镇买了文房四宝和几身成衣。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每隔半载便会离开数日,带回些衣物用品;许因此才暴露了行踪,被叶家探得蛛丝马迹,继而有了几年后那个月夜下,自己与叶枕戈的相遇……
席岫为陶离儿准备了笔墨纸砚,却没有为他备武器。
虽然在孩童这个年纪,席岫已能挥舞银月,但经历的亦是难以想象的艰辛。严师出高徒不假,席岫却不愿做一名“严师”;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教导,三五年后再让陶离儿持戟不迟。
然而有别席岫的温和,叶枕戈十分严苛。
陶离儿一个月里有半数时日住在村子,帮他娘养鸡喂鸭,跟施明卉学习医道药典,剩余时日便来谷中同席叶二人练武读书。他正是贪玩的年纪,入谷还不忘抱着他的小黄狗。不幸地,小黄狗被叶枕戈“没收”了。
他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的,不仅相貌,连脾气也是。凶悍粗蛮。当晚就嚷嚷着要回家。
“大黄,我们走!”陶离儿冲围在叶枕戈脚边的小狗叫喊。
叶枕戈半蹲下身,朝小狗伸出了手,小狗欢实地摇起尾巴,贪婪地舔他手心,对主人的呼唤充耳不闻。
“蠢狗!笨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自然是因为,”叶枕戈望向他温和一笑,“你说话不怎么动听了。”
“它是条狗,懂什么?”
“它懂得谁对它好。”
陶离儿怒冲冲道:“我哪里对它不好?我可没少喂它吃我碗里的rou!”
“我又哪里对你不好?”叶枕戈笑问。
“你强迫我读书,还不许我跟大黄玩儿!”
叶枕戈悠悠起身,颔首道:“你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我不勉强你。”
语毕,垂眸看向小狗:“黄公子,我们进屋吧。”
“喂!把大黄还给我!”
“我不勉强你,你便也不该勉强它,这才是对它好。”直等那眼巴巴盯着他的小狗跟进屋来,叶枕戈反手一送,将孩童气急败坏的怒骂关在了门外。
“大黄!大黄!你个白眼狼快出来——”
瞧叶枕戈走进房间,席岫与他相视一眼又各自忙碌。席岫继续埋头擦拭戟刃,叶枕戈则洗净了手心的菜籽油,然后将桌上盛着鱼汤的小碗摆放脚底,趁“黄公子”用膳之际,便坐去了灯下读书。
“大黄,大黄……”陶离儿快喊哑了嗓子,却是连根狗毛都没见从门缝飘出。
喊着喊着就开始撒泼:“我要跟我娘说你抢我的狗!让我大师父拿针扎你!”
喊累了,最后竟一骨碌滚在地上啜泣起来,哀哀戚戚,幽幽怨怨,招魂似的:“大黄……我的大黄……”
叶枕戈合书捻灭了油灯。
啜泣声同时停下。又过片刻,屋外传来轻微动静,一道脚步走向隔壁,推门、阖门。
黑暗的室内响起了长长的吐气声:“这小子真能闹腾,我还以为得半夜送他出谷呢。”
重新点燃的火光照亮了叶枕戈微笑的面庞:“玉不琢不成器,若他选择离开,证明我与他并无师徒缘分。”
席岫瞧了瞧他先前抹过菜籽油的手,叹道:“你用菜籽油吊着狗,又用狗吊着离儿,狗有得吃就开心,可离儿却会因此讨厌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陶夭夭将他交予我,我便不能轻易辜负对方的期望。离儿年纪尚小,又是被放任着长大,某些道理他暂时难以明白,况且有施明卉跟你两位师父惯着他,待他尽得真传,若仍旧这样的性子,恐生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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