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3日
汇隆照相馆座落在街角上,漆成桔红色的楼壁和两扇窄小的玻璃门充分显示了三十年代那些小照相馆的风格。
橱窗里陈列的是几个二流电影明星的照片和Jing心摆设的纸花。
那是娴的家。
娴的父亲去世后,汇隆照相馆由娴和她的母亲经营。
娴那年只有十八岁,刚从女子高中毕业。
1937年,娴在照相馆里开票。
生意每天都很清淡,娴聊以打发时间的是各种电影画报。
她喜欢看电影,但现在看得很少了,因为白天离不开柜台,而晚上出门又受母亲的种种限制,娴只能在画报上寻求一种飘淼的慰藉。
外面刮着风,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穿着臃肿的行人和漫空飞舞的梧桐树叶。
有一个人推开了玻璃门,娴看见那个男人站在柜台前约五尺远的地方,手执礼帽向她颔首微笑。
娴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总说她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她似乎预知孟老板的出现会改变她以后一生的命运。
先生,拍照吗?不,我不拍照。
那么你取照片?把收据给我吧。
不。
我不拍照。
但我想给你拍一张。
那人说。
娴看见孟老板把礼帽和司的克放在长沙发上,慢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型相机。
他往后退了一步,对娴说,就坐在那儿,手放到柜台上,托着下巴。
娴下意识地按照要求摆出了当时最流行的拍照姿势。
镁光灯咔嚓一闪,她听见孟老板说,好了,多么自然的表情,太好了。
后来当娴的那张照片登在《明星》画报上时,她已经成为孟老板的电影公司的合同演员。
娴放下了照相馆的工作,投身于梦寐以求的电影业。
1938年冬天,娴与孟老板的关系飞速发展,她与孟老板双双出入于舞厅和跑马场,引起了圈内人的注意。
也就是这年冬天,娴拍了她一生最初的两部也是最后的两部片子。
一部是清代宫廷片,娴在里面扮演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宫女,是配角。
而另外一部是很重要的角色,娴扮演一个卷入三角恋爱的摩登女性,最后悲惨地投河自尽。
娴很快搬离了她家的照相馆。
孟老板为她准备了一套公寓房子,那是配有电梯的八层楼房,孟老板经常到娴的房间来度过一个春光无限的夜晚。
娴知道孟老板是有妻室的人,知道她自己处于什么地位,但她无法顾及这些,那时候她想得最多的是角色问题,怎样与头牌明星争夺主角,怎么疏通摄影师,使自己略嫌瘦长的脸在银幕上光彩照人。
1938年春天的一次出游,给娴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娴和公司的女明星们一起到苏州春游,其中包括陈云裳和袁美云等大明星。
船快到虎丘塔时,大批的记者蜂拥而至,照相机的快门咔哒咔哒响成一片,娴在这个时刻充分体会了荣耀和快乐。
她后来一直保存着那次春游的照片。
照片上娴和一群女明星坐在船头上,她们都在啃甘蔗。
背景是虎丘塔和大片盛开的油菜花地。
娴在年老色衰以后经常从箱底找出那张照片,细细地端详。
昔日的美貌和荣华随时光流逝一去不返,它们如此短暂脆弱,她甚至无法回忆1938年命运沉浮的具体过程。
多少年来她已习惯于把悲剧的起因归结为那次意外的怀孕。
另外,她也不能原谅孟老板的错误,有一次他坚持不肯用那种美国产的保险套,酿成了她以后一生的悲剧。
在娴的妊娠反应日趋强烈后,孟老板驾车把娴送到一家僻静的私人医院。
娴坐在一张长凳上,等着医生给她进行堕胎手术。
恐惧使娴浑身颤抖,她脸色苍白,无望地看了看孟老板。
孟老板坐在旁边读当日出版的《申报》。
他对娴说,别怕,一会儿就好了,朱医生的医术相当高明。
娴摇了摇头,她说,我怕。
手术室内传来一种清脆的刀剪碰撞声,里面好像正在进行手术。
娴听见一个女人凄厉地尖叫着诅咒着。
她瞪大眼睛倾听着,整个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突然娴从长凳上跳起来,双手掩面冲出门外。
孟老板追出去,拉住她的手说,你怎么啦?你跑什么?娴哭泣着说,我怕,我不做这个手术了。
孟老板的脸沉了下来,他说,别耍小孩脾气,这手术非做不可。
娴抓住汽车车门上的把手,头靠在车窗上哭泣,她说,送我回去,求求你送我回去吧。
孟老板站着不动,他说,你到底怕什么?娴说我怕疼,我实在怕极了。
孟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后来他拉开车门,将娴粗暴地推上车,娴听见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臭婊子。
娴就是从这一天失宠于孟老板的。
当时她十九岁,在应付男人方面缺乏经验。
她错误地幻想等腹中孩子降生后孟老板对她的态度会重新好转。
娴后来闭门思过,她想如果那天做了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
悲剧的另一个起因是她太年轻,她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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