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躺在床上,却有些心神不定。辗转反侧之后她坐起身来,懊恼自己白天忙昏了头没来得及给赫哲嘱咐两句。
g脆去看看好了,纸鸢一边想着,一边拿过衣钩上的挂着的外袍。还没待她掌灯,就见门外悄无声息地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响起了赫哲低沉的声音。
“纸鸢姑娘,在下赫哲,深夜打扰。”
纸鸢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吧。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么?”纸鸢拉开门,抬头看向赫哲。
“打扰了。”赫哲微一颔首,道:“晏谷主不舒服,麻烦您去看看。”
“你进他房间了?”
“是。”赫哲说:“但是晏谷主不让我近身,还请您去一趟。”
纸鸢长叹一口气:“是我忘记嘱咐你了,半夜别往他那个房间去,让他自己折腾就行了。”
纸鸢看着燕燕于飞楼唯一闪着火光的窗,感叹道:“他那房间,好些年没人进去过了。先生去歇息吧,不必为此事烦忧。明日谷主那还是我来,先生就不用过问这事了。”
“不必。”赫哲道:“这是我已经答应的事情。请姑娘放心,日后再有事情,我会记得先找姑娘。”
纸鸢笑一笑,退到门后:“不早了,请回吧。”
赫哲道:“告辞”
翌日清晨,二楼寝房。
“你确定是这样穿的?”
“不确定。”一个非常诚恳的声音回答道:“太多层了,刚刚穿到哪一层了?”
“……”
哐哐哐,随着三声敲门声,墨茗的大嗓门在燕燕于飞楼外响起。
“你们这一晚是烧了多少炭,也不怕热si。”墨茗看了一眼放木炭的竹笼,叽叽喳喳地迈进了燕燕于飞楼的大门,却发现大厅里没有人。
“还没醒么?”墨茗骤然压低了声音,她在暖炉边上放下食盒,0索着往二楼去了。
“你快一点,来人了!”
“是墨茗姑娘——让墨茗姑娘帮你吧。”
“啊,她?不成,你赶紧帮我撤下来啊!”
“谷主?”墨茗循声推开了寝房的门,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她看看搭了一屋的衣服,又看看正在奋力扒开长衫露出两只眼睛的晏兮,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墨茗毫不客气,放声大笑起来。
晏兮气恼:“有什么好笑的,都怪这劳什子的衣服,下次换个裁缝!”
“哎呦,你倒怪上衣服了。”墨茗不理他,自顾笑道:“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吾家公子!哈哈哈”
晏兮看着墨茗,脸一黑甩了袖子折身跑进屏风后面,si活不肯出来了。
“哎!我错了我错了!”墨茗见晏兮真生气了,又急忙跟了过去,她扒在屏风边上说:“嘿嘿!不要气了,快去吃饭,菜凉了我要被骂的。”
“你被骂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我被骂就被骂了。但是饭凉了厨房那里还得给您重做吧?”见晏兮没有答话,墨茗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纸鸢姐,她能让你吃凉的?咱掌勺的罗师傅快六十的人了,让他再为您忙活一通,您说——”
“闭嘴。”晏兮不情不愿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恶狠狠的说:“更衣。”
“哎!”墨茗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还不忘时而回头给赫哲演示一下带子怎么系、绳结怎么穿。
“这么多年没见你照顾我了,纸鸢教的那些东西倒是还没忘。”晏兮展开双臂,让墨茗给他系腰间的束带。他低头看到墨茗头上依旧戴着的银镶绣片的簪子时,才蓦地想起当年墨茗也是照顾过自己一段时间的。
“怎么可能忘,简直都刻到骨子里了。”墨茗叹了口气:“不过到最后纸鸢姐姐也还是不放心我啊。”
“怪谁。”晏兮白了墨茗一眼:“你当时都快把我的燕燕于飞楼给掀了。”
“谷主您可也有份啊。”墨茗笑着站起来,后退一步左右打量一下晏兮身上规整的衣服,转头对立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赫哲道:“学会了吗?”
赫哲拿过椅子上搭着的一件软袍,手指翻飞,很快就按照墨茗演示过的方法把带子系好了。
“哎?这么厉害!”墨茗看着赫哲手里系的规整漂亮的结惊奇道。
赫哲放下衣服,说:“我们打猎时也需要绳结,所以学得快。”
“你打过猎?”晏兮cha话道。
“嗯。”赫哲点点头:“土地不好,长不出粮食,要靠打猎放牧维持生计。”
“我也打过猎。”墨茗兴奋道:“小时候跟【阿吉】一起去大沼泽抓过蛇!”
赫哲看了一眼墨茗,说:“原来姑娘是苗人?”
“是啊,我是被阿吉送上来的,没成想一待就快十年了呢。”说完墨茗拉着晏兮的手往外走,急道:“都快跟我下楼吧,饭还是要趁热吃啊。”
待到吃饭时,晏兮像是有了心事,吃一会停一会,眼睛还不住地往赫哲身上瞄。
“怎么了。”赫哲咽下一口饭,抬头看着晏兮的眼睛:“我身上有什么吗?”
晏兮咬着手里的筷子,笑眯眯地开了口:“你想不想去打猎?”
赫哲:“……”
晏兮不依不饶:“带我去打猎吧。”
带我去打猎吧,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
“现在是打猎的好季节,不是吗?”
药王谷很大,药王的居所只在山谷中占了很小一片。晏兮虽不常出门,但周遭的路还是认识的。所以在绕过一道山壁后,一大片冷杉林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看着不远处的林子,晏兮欢呼一声冲下雪坡。
来不及拦他赫哲只听见哎呀一声,就不见了晏兮的影子。
赫哲忍笑慢慢走下雪坡。
冷杉林位在低处,林子里面还好说,毕竟有树遮挡。但是林子前面这块大草甸可是无遮无拦的,再加上谷里面落的雪,风又吹不走多少,那厚度,常年狩猎的赫哲只看一眼就明白。
草甸上的积雪已经堆到了赫哲的大腿根部,他几步趟到晏兮消失的地方。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扑在雪地上,雪层那么厚自然就把他没了顶。
“晏谷主没摔着吧?”赫哲压了压嘴角的笑意,关切地问。
晏兮脸朝下趴在雪地上,除了那头墨鸦似的乌发,别处几乎和雪地融为一t了。
见他只挣扎不答话,赫哲便伸手环住他,一下把人拎了起来。
晏兮的脸冻得通红,颇为郁闷地嘀咕道:“没脸见人了。”
赫哲从没见过晏兮这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扶着晏兮让他站稳,然后晏兮便发现这里的雪层几乎到腰了。
“噫——”虽然在努力地往前迈步,可晏兮只挪了几尺就动弹不得了。
他不会轻功,自然不能像纸鸢他们那样来个雪上飞什么的。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看他笑话的赫哲,晏兮恨恨地别过头去,更加努力地往前蹭,结果险些又摔回雪里,狼狈不堪。
赫哲正乐呵呵地看晏兮小动物一样在雪地里面胡乱扑腾,却冷不防被一个雪球砸了满头满脸。
晏兮涨红了脸站在雪地上外强中g地吼:“还不快来帮帮我!”
赫哲轻松地踩着雪层走到晏兮身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后,索x单膝跪到地上,抓住他的腰把他原地转了半圈。
“你要g嘛?”晏兮低下头去,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赫哲,一脸警惕。
赫哲没说话,只是揽着晏兮腰的手一使劲,便把他架在了自己肩上,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
“啊——”晏兮一声惊呼,不敢再动。
赫哲也生怕他会掉下去,一边嘱咐他不要乱动,一边用手去抓晏兮的手腕。而另一只手也熟练地环住他的小腿,抓住他细细的脚踝。
赫哲解释道:“我有个小妹妹,她跟你一样,到了雪地里就什么都找不见了,我每次都要这样扛着她过雪原。”
晏兮一把扯住赫哲的脸,愤怒道:“你是说我像nv人吗!?”
赫哲哈哈大笑,扛着晏兮迈开步伐往林子里去了。晏兮袖里的貂儿被折腾醒了爬了出来,它懒洋洋地蹲在晏兮肩上,半眯着小眼打量越来越近的林子,好似对打猎这件事也跃跃yu试一样。
赫哲瞄准雪窝里面一只圆滚滚的灰se野兔,屏气凝神,一声啸响,利箭出弦。“当”一声,s到了一棵冷杉树上。
顿时雪粉震满天,飞起一从惊鸿鸟……
赫哲抹了把脸上的雪,缓缓地放下弓箭。正了正被扯歪的腰带,看着蹲在自己脚边捣蛋的晏兮淡淡地说:“你是来打猎的吗?”
晏兮尴尬地笑笑:“你看它那么可ai。”
我看你还很可ai呢,赫哲默默地腹诽着,无奈地拔下树上的箭问:“你觉得什么不可ai?”
晏兮仔细地想了想,答他:“不是毛茸茸的、0起来又冷冰冰的。”
赫哲想,自己如果饿si在这雪山上就全都符合了。
没多少毛,还冷冰冰的。
冬天雪山上的猎物并不好找,两个人又走了许久才发现一只山j。赫哲觉得差不多符合晏兮的要求了,便示意他停下,自己则张弓搭箭。
铁箭又是铮一声飞了出去,不过倒是没有当的一声钉在树上,这下是连个响都没有了。赫哲被晏兮扯的一个趔趄,铁箭失手直接扎进了雪窝里。
赫哲认真地看着晏兮,晏兮也认真地看着赫哲,指了指树上脑袋一歪一歪地瞅着他俩的山j,理直气壮道:“你看,毛那么漂亮,眼睛那么大,你忍心吗!”
赫哲点点头:“忍心。”
语罢,肚子还配合的哀号一声。
两人说归说,那只山j还是好好地活着。
直到中午过半,两人走到了一条冰封的河边。晏兮折腾累了,不肯再走。赫哲便扫开一片雪,给他铺了条毯子。
“有点饿。”晏兮盘腿坐到毯子上,00肚子抬头问赫哲:“什么都没打着怎么办?”
赫哲认命地走到河边,踩了踩冰层,道:“等一下烤鱼给你吃。”
“我也帮忙。”
“去林子里找点柴。”赫哲怕冰层断裂,不敢让晏兮上来:“别走太远。”
“好!”晏兮摆摆手,慢悠悠地往林子里去了。
用石头砸开冰面,用弯刀削了树枝做鱼叉,不一会赫哲就变戏法般从冰洞里cha上来三条肥美的大鱼。利索地开膛破肚,赫哲把去了内脏和鳞片的三条鱼在冰洞里清洗g净,然后将谷里带出来的盐巴均匀涂抹在鱼身上。
拿着三条收拾好的鱼,赫哲才刚直起身来,就看见晏兮抱着一小捆木枝回来了。
“我找到很多!”晏兮兴奋的一路小跑,怀里的柴火边走边掉:“可以烤鱼了吗?”
“……”
赫哲当然没指望晏兮,他捡来的柴火里面有一半能用就不错了。
把sh柴去掉,只剩几根,远远不够。赫哲把鱼用箭穿起,cha在地上,起身准备带晏兮再去林子里捡点。谁知刚转过身便听见哗哗啦啦一阵响,竟然是是卷耳这个机灵鬼叼了一大枝g透的枯枝正费力地往他们这边拖,末了还讨好地蹭蹭赫哲的k脚。
赫哲挠了挠它的头以示奖励,然后几下掰断了树枝准备烤鱼去。
这边赫哲在生火,那边晏兮酸味浓浓地扯着卷耳的脸怒骂,你这个吃里爬外奴颜媚骨为了一条鱼就折了英雄腰的混蛋。不过等鱼烤熟之后,晏兮也加入到吃里爬外奴颜媚骨的行列里去了。
“小心刺。”赫哲大t挑了挑鱼骨,然后把第一支烤好的鱼递给晏兮。外焦里neng的烤鱼闪着金h的油光,浓郁的香味引的人食指大动。
谷里饮食一向清淡,晏兮很少能吃得到烟熏火燎中烤出来的野味。咬了一口,当下就满意地眯了眼,活像只偷腥的猫:“好吃!”
赫哲把自己那条鱼的尾巴掰了丢给卷耳,说:“我的家乡有条大河,那条河里的鱼也很好吃。”
“怎么个好吃法?b这里的鱼还好吃吗?”晏兮眼巴巴地看着赫哲,他在谷里呆的太久了,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新鲜而有趣的。
赫哲思绪仿佛回到那片辽阔的广漠之野,那片冬日雪如鹅毛风如刀,夏日漫漫青草接天碧的塞北之北。
他说:“因为那条河里的鱼很凶悍,所以味道很好。”
晏兮一下子来了兴趣:“塞外的鱼很凶?”
“是,逆流而上的鱼,三尺多长,劲很大,有一口尖牙。
晏兮一下子来了兴趣,继续问:“还有什么动物?”
赫哲想了想,道:“有狼,不像这大雪山上的白狼不敢叫。塞北的狼成群结队,月夜聚在山崖上,啸声响起能传遍整个金山南。”
“这里山上的狼也叫。”晏兮想起自己偶尔听见的低低的吼声:“这里雪坡陡,如果声音太大就会把雪山娘娘叫醒,雪崩就来了。”
他见过几次雪崩,一条细细的雪线打从扇子陡滚来,大地震动,声音隆隆,扫过的地方寸草不留。山下人们也会紧张地喊“滚雪牛啦”。所以住在这大山上,大家声音都不自觉的低低的。人也是动物也是,时刻都是那么安静,就算有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
又咬了一口鱼,晏兮说:“再给我讲讲塞北吧。”
天se渐渐暗了,日落的残yan打在林中,浓郁的红se映得林子恍若幻境,胭脂晚霞渐渐爬上脸颊,让人舍不得离开。晏兮在这里跑了一整天,也笑了一整天。直待到夜幕四合了,他们才慢慢动身回程,跟着天上的参星北斗的方向往药王谷走去。
晏兮很少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也很少这么晚还在外面。待到要过草甸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的了。
走在前面的赫哲转过身,看着一摇三晃的晏兮不停地打着哈欠。
“g嘛不走了?”晏兮没看了路,一头撞在赫哲身上。
赫哲饶有兴趣地看着晏兮撞过来,又在他向后跄踉的时候一把扶住他:“到草甸了。”
晏兮偏过头,从赫哲身后望过去看见那片月光下闪着银光的广阔草场。
“恩——真漂亮。”
赫哲轻笑,今天的晏兮跟往日很不一样。
在他的心里,晏兮这个人突然生动起来。
柔软了许多,也带上了温度,闭上眼睛的时候,也仿佛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与动作。而晏兮这个名字突然也有了意义,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笑什么。”晏兮白了赫哲一眼:“你还有力气吗,要不你走前面,我跟着你趟过去?”
“不用”赫哲把蹲坐在晏兮肩膀上的卷耳塞进自己怀里,背对着晏兮单膝跪地:“上来吧。”
晏兮看着赫哲宽阔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你不累吗——啊!”
赫哲反手揽住晏兮的腿弯,一把把他背起:“我可不是你。”
“喂!”
赫哲的背很暖,赫哲走路的步调很稳,赫哲踩过雪地的沙沙声很催眠。
晏兮的眼皮越来越沉,他一动不动的趴在赫哲身上,只有嘴里还恍恍惚惚地哼着一首吴侬软语的国风小调:“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国风悠扬,两人月夜踏雪,往星河蜿蜒的地方渐渐去了。
自打从冷杉林回来,晏兮便愈发的不老实了。他跟赫哲混熟了,三天两头地就怂恿赫哲带自己出去疯。纸鸢甚至百忙之中ch0u出一人专门守着谷口正门,就怕晏兮疯的没圈了再跑到谷外去。
“茶好了。”赫哲把茶盘放到桌上,回头看到晏兮抱着满怀东西跑来跑去:“你今天想去哪?”
“我再出去,纸鸢姐姐就要疯了。”晏兮笑着停了手里的活,把各种什物往桌上一倒,走到赫哲身边说:“今天泡的茶很香,纸鸢有空教你啦?。”
“没有。”赫哲诚实的摇摇头:“这是墨茗走的时候顺手泡的。”
晏兮哈哈一笑:“你倒是诚实,狼阏人难道不喝茶么?”
“喝,但是没有你们这么jg细。”赫哲道:“我们喝茶,水、火候、容器皆不讲究。族里的nv人聚在一起捣粗茶,茶汁加n/子、su油、香料熬一大壶,男人们狩猎归来便喝一碗驱寒。”
晏兮惊奇道:“那是什么滋味?”
赫哲笑一笑:“是家乡的味道。”
晏兮看着赫哲难得的笑脸,心里却有些在意,他离家已经很久了吧?
晏兮一拍桌子,说:“明儿就去取那瓮陈年雪水,我给你煮一次红滇美人尖儿,你想放牛r就放牛r,想放su油就放su油。”
看着晏兮满脸认真,赫哲笑意更深了。
“就这么说定了。”晏兮一指桌上的黑漆描金花卉小药箱道:“走,先跟我找你兄弟去。”
春暖阁东厢房。
晏兮刚推开门就闻到一gu浓郁的药味。
绕过屏风进了后面的内间,果然看见墨茗,于是嬉笑道:“我家小祖宗来了没?”
墨茗答:“早来了,这药都是他煮上的,等你夸呢。”
这时门口一个n声n气的声音传来:“谁要他夸!”
赫哲回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娃娃。
那日赫哲在飞燕桥上远远见过,就觉清秀出尘,这次离得近,更见眉目间灵气十足。只是不知为何,却掺着一份不合时宜的y郁。
名唤砚观的娃娃今儿穿的是一套深蓝se绸服,外面套着的白se罩衣分外眼熟。赫哲记起那日晏兮为自己疗伤时,衣服外面也罩了这么一件,只是略大几号。
“药箱先放这。”
赫哲听从晏兮的指挥,把药箱放在了晏兮身边的小桌上。晏兮开了锁,取出一把银挑子,走到正煮着的汤药边搅动一番。
砚观看晏兮过去了,嘴上说着不要人夸,可垂下的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往几案上摆医具时,总是不自觉地往晏兮那边瞅。
晏兮放下银挑子道:“配的不错。”
砚观脸上立刻兴奋地飞了两抹胭红,却只是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
墨茗看他别扭成这样子,哈哈大笑,没成想被晏兮一把拧了鼻子。
墨茗惊地后退一步,挣脱了晏兮,r0u着通红的鼻子翁里翁气道:“这小子都是被你给惯的。”
晏兮笑道:“你多大,他多大?”
这么一说,反倒是砚观不高兴了,立刻接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晏兮往背椅上一靠,好脾气地看着气鼓鼓的砚观说:“当你是小孩子今儿就不让你动手了。”
听到这话,砚观脸上浮现出一gu子蓄势待发的认真劲,而赫哲却是微微皱了眉。
他记得晏兮说过,穆沙佩佩毒入五脏。前几日施针是在清理五脏的毒。或者是晏兮下针,或者是别人下针都不妨碍。但是五日过后就要通周身经脉,施针者需得手上极有准头。下针时少进一毫则无用,但多进一毫,轻则武力全失,重则一命呜呼。统共九九八十一针,针针都须恰到好处。今天正是第六天,晏兮却要让一个孩童来施针?
还在疑虑间,却有一只手安抚似的在他臂上拍了拍。赫哲低头,正是晏兮的笑脸,他说:“放心,有我在这。”
赫哲迟疑一下点点头,晏兮手放下了,但那微凉柔软的触觉还在,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安定下来。他退到晏兮身旁坐下,安静地看着砚观动作。
砚观点了安神香,扶起躺着的穆沙佩佩,然后铺开一卷银针。
深深地x1了口气,再睁眼时,砚观身上竟全然没有了幼/齿小儿的气息。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中光彩流转,他凝神静气,下针且快且准。不多时那卷银针便只剩下一根,极细极小,如同牛毫,捻在指尖几不可见。
而砚观拿着这根针,手却轻轻抖了一下,当即不动了。
赫哲心头一窒,却听晏兮淡淡道:“别人x命虽在你手,但那针就是你,你就是针。无医者,无病者,你心下又何须茫然?”
清冽的声音如同划开室内凝窒气氛的利刃,砚观眼中当下清明,手腕翻转间,最后一针入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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