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全愣了。柳儿在门外也愣了。容老爷子瞪了儿子半响,怒极反笑:“你看,你看……好好好,好一个真心相对。倒是我这不识相的老头儿棒打鸳鸯了。我今天就打死你这腌脏贱作的臭小子,拆散你们这对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下贱东西!”
老头子一脚踢开容雅,把手中的画轴向容嫣掷去,又随手Cao起一块墨玉方砚。容雅大惊失色,一边骂容嫣道:“青函!你疯了吗?满嘴胡说什么?!”一边死命的去夺父亲手中的砚石。容嫣见到平日温和的父亲双目发红,一张白脸紫涨如猪肝,也吓坏了,深悔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容修怒吼:“南琴,你也要帮这不肖子来气死老父吗?!”
容雅转头向容嫣急道:“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向爸磕头认错?”
容嫣唬得急急忙忙地端正跪了,向着容修拜了三拜:“爸,爸,你别生气了。”抬起头来,一张煞白俏脸上,绯红的指印鲜明,一双秀目含泪。狂怒中的容修看到儿子讨饶的眼神,心陡地一痛。这孩子,长得那么象他过世的娘亲。当年她十七岁,刚刚高中毕业,真正是如花似玉。那一天,他上台扮白素贞,一抬头,忽见一个香培玉琢般的千金小姐坐在大新舞台的包厢里,远远的望去,只觉得眉目如画,平生不曾见过的秀丽。唱完了戏,满堂喝彩,前排的一位贵妇人,用手帕包了一只金刚钻戒子扔上台来,他差人当场还了回去。这时,一朵浅红的玫瑰落到他的脚边。他拾了起来,循迹望去,只见方才见到的美丽少女,从包厢里探出半个身子。四目相对,她嫣然一笑。这一笑,就订了一生。想到过世的妻子,容修心痛如绞,口气却仍然冰冷:“哟,大名鼎鼎的容二爷这一拜,老头子怎么受得起?二爷气不死我,想折死我吗?”
容嫣道:“爸!”
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容雅见势拼命向容嫣使眼色:“好了,爸不和你计较了,还不快出去?快走啊!”
容嫣如何不是个伶俐的,也急忙磕了个头:“爸您别气了,我,我这就走,不在这里惹您生气了。”说着话就爬起来逃出书房。容老爷又气又恨的望着他逃之夭夭的背影,骂了一句畜生,想叫住他,张张嘴,又吞了回去。把他喊回来又如何,他真能打死他不成?
四周一下子归于平静。容雅扶父亲坐下,又重新拿了杯子砌了茶奉到老头子手边。坐了良久,老头子的气慢慢的消了,一张脸此时毫无血色,只是捧着头,颓然坐在太师椅中,神情恍惚。一颗心里都是亡妻的音容笑颜,想着想着,眼底就浮起了一层水色。青函正式学戏那一日,他笑着对妻子说,这孩子象你,天真妩媚,巧笑嫣然,不如就叫容嫣吧。──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为什么一转眼,已是十年生死两相茫茫。妻子过世的时候,容嫣还是弱质少年,他知道她最是放心不下。因为怕容嫣容雅这两兄弟受半点委屈,他宁可委屈自己,至今也没有再娶。他对这两个儿子,不可谓不尽心竭力,自酌将来到了地下有面目与亡妻相聚。谁知这青函,从小看起来机灵可人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偏执糊涂,yIn荡乱性呢?
他的心里悠悠浮过一句老话,子不教父之过。可他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容雅知道父亲一向最疼爱弟弟,从来不舍得动他一根小指头儿,才把青函娇纵成这样。今天居然要拿石头砸他,实在是气昏头了。又见父亲发呆,只道他还在呕气,只怕他气伤了身子,又不知道如何拿话开解。想了一会儿,才道:“爸,您也别太逼弟弟了。其实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龙阳之兴,自古有之。既然青函与那人两情相悦,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吧。咱们平常人家,都是自己的骨rou,宁为瓦全,不能玉碎啊。”老头子端着茶杯,怔怔的也不知有没有在听。过了许久,容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南琴,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容雅离开了老头子,想了想,不放心弟弟,又转到容嫣的住处来看他。只见容嫣坐在床上,背对着门,不知望着什么地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容雅一直走到他面前也没抬一下眼。容雅伸手抬起他雪白的脸,看了看。父亲扇得太狠,指印全肿了,嘴角也破了。因见柳儿在一旁伺候着,便叫柳儿去打一盆冷水,给二爷冰敷。容嫣扭着脸,低着眼,只是不出声。容雅叹了口气,放开手:“你这又是何苦。”容嫣低着头,看着别处,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容雅一怔。容嫣也不看他,只见那柔顺的黑发自雪白的前额滑落:“哥,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到底,死也不放手。若别人越是逼我不许喜欢,我反倒更喜欢。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倔脾气,但没法儿改。”他抬起头,苦涩一笑:“就象我喜欢男人,也没法儿改。我自己心里清楚,今天就算没有汉臣,也会有别人。我知道这不对,可是我没办法。哥,我不是故意要惹爸生气的。哥,爸最听你的,你帮我劝劝爸。”容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还像小时候闯了祸那样无助无辜的望着大哥。容雅无言地望着他。万般道理,他不知从何说起。容嫣侧过脸,闭了闭眼睛:“哥,你们不知道,汉臣他真的对我很好。我不能负他。他是个老实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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