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白茫茫的雪,喃喃道:“阿兄和梁娞该是成婚了罢。”
薛嬷嬷道:“可怜渤海王的爱女之心,翁主若是知道渤海的情形,得难过成什么样。”
大雪拍在厚重的帘子上,掀开的刹那雪粒一股脑涌到厅堂上,韫和冷得缩脖子,红蕖忙起身去压帘子,却是永晋顶着雪进来了。
身上的雪来不及扑,就急急忙忙开口,“娘子大喜,衡山传出信来,我们公子拿下了茴州。”
韫和愣了愣,胸口随之一烫,沉寂已久的热血忽地涌到头顶。
要取茴州,必先策反朝廷军队,再围杀车骑将军。看似容易,韫和却能想象到,她的兄长宁戈经历了怎样的恶战。
长达两年的蛰伏,和狄风里应外合,围困朝廷大军,手刃车骑将军。顺利攻占茴州后,宁戈收编投降的梁士,同狄风齐心协力,一路势如破竹,占据数座郡县,自成一势。
因遗诏的传言,各路诸侯打着扶持正统的旗号逼向渤京,顾不上西南这块荒芜之地,边陲暂无战事,宁戈接了母亲迦南下山。
梁娞以儿媳的身份伺候婆母,晨昏定省从不落下,虽然天真未改,却是处处尽心,让人挑不出错。
她是梁室旁支的宗女,身份尊贵,有点骄傲是难免的,迦南原本还担忧,两个人过日子会发生摩擦。如今看来,也还好。
相处久了,最是看一个人的品性,迦南对这个儿媳很满意,把戴了十余年的镯子褪下,戴在梁娞的腕上,真心实意地和她道:“宁戈自小没了父亲,多亏张将军收养捡了命,又得你父亲看重,才有今日的出路。你和他,是注定的姻缘,既然结为夫妇,往后要好好地过。”
梁娞红着脸点头,抚着尚有余温的镯子,“真好看,我从前戴的都没母亲这个好。”
婆媳说着话,宁戈就在旁听着。
当初梁娞是孤身投靠他,日子长了,清白遭人非议,她一个女孩家无依无靠,又怕遭他厌烦,只能忍着,睡觉的时候偷偷抹泪。
她心仪他,在渤海他已经知晓,拒绝过几次,也磨不去她的热情。
到茴州来,宁戈把话都挑明了,表明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不生气,只说:“我心慕你就够了。”
她是天之娇女,何必要吊在他这棵树上呢。宁戈也想不明白,为何那时候冲动地说了那句,“我娶你。”
和他同龄的早已生儿育女,他又身处遍地男人的军营,既然早晚要娶妻生子,何不娶一个熟悉的女子。
他决定娶梁娞,是作为男人的担当,也是了母亲的心愿。
“娞儿,我和宁戈说几句话。”迦南忽然道。
梁娞懂事地起身,弯身告退,宁戈醒过神,望着满脸愁绪的母亲,似乎明白她要说的话,不能让梁娞听见。
料着人已走远,迦南开口道:“我一直没能和你说,渤海王仓促定下婚事,是因为他知道渤海守不住,要把娞儿托付给你。”
渤海朝不保夕,沦陷只是早晚,渤海王不愿愧对先祖,立誓死守城池。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倍加疼爱的掌珠。”
“你呀,既然娶了,就好好待她,不要辜负她一片痴心。”
宁戈颔首,“儿子知道。”
梁娞在京为人质,是她自愿的。
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离开渤海那日,父王送她一城又一城,攥着她的手无语凝噎。她佯作不耐烦,在车里却哭得两眼红肿。
梁娞活得很恣意,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茴州忽如其来的安定,仿佛是山雨的前兆,一切都在酝酿。渤海亦是如此,消息的平静让她时常产生怀疑。在这惶惶乱世,渤海真的就那么平静不成。
因此母子间的谈话落在梁娞的耳里,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什么一切安好,什么勿要挂念,都是父王的谎言。
渤海要破了,父王誓和城池共存亡。
梁娞脚步跄踉,昏昏沉沉回到房里,坐在妆台前伴着黄昏的霞光一道沉入黑夜。
宁戈回来,问她怎么哭了。她最爱笑,从不轻易掉眼泪。
宁戈扳正她的肩,仔细擦拭眼泪,梁娞忽然就抱住他。
“我想我阿爹了。”她道。
宁戈抚着她的发顶,“范叔叔送嫤和去了北方,一年半载还回不来,你等我稳住眼下乱局,就带你回渤海。”
“好,我等你。”梁娞在他怀里点头,手指却攥紧了他的衣裳。
眼前以宁戈的实力,根本无法出手援救,他也不会答应自己涉险。然而渤海危在旦夕,父王性命攸关,她做不到自己偏安一隅。
翌日一早,她偷偷藏起细软,和迦南借口去集市上看年货,走到途中说掉了一支钗,支开婢女僮仆,买了马匹北上,只留下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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