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禁皆为其捏一把汗,纷纷将视线投在曹植身上,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曹植却犹自从容,面上毫无为难的神色,甚至向旁边的侍女展颜一笑。
后者会意,急忙去捧了盘文房四宝过来献给他。只见他不慌不忙,挽袖执笔呵开浓墨,只抬手略一思索,随即安静地站起身,挥毫在宣纸上书写下一行行字迹。
动作快得如行云流水,似乎他眼睛眨都不眨,笔下的墨仿佛河流蜿蜒前行般肆意涌动,搅起无数碧浪黑蛟,又似惊鸿御风而行,乘兴而归。
在场的人除曹Cao和阿笙以外都惊得目瞪口呆,立时连鸦雀也没了声响。
阿笙不奇怪,是因为她再了解儿子不过,这些外人眼里看来的难题子建怕是真的信手拈来。
至于曹Cao为何不奇怪,她认为也是因为他笃定儿子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或许是出自父子之间的信任。
“父亲,儿子写好了,请您过目。”
曹植收回笔,将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高举于前,衣袖翩然。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曹Cao示意内侍接过,命其于大庭之下当众宣读。
内侍一清嗓子,朗声诵道: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诵音才落,顷刻掀起惊涛一片,“好,好赋啊!”
“四公子当真是惊才绝艳,文思绝lun哪!臣等唯有拜服!”
“老臣活了这大把年纪,今日才算见了什么叫文曲星下凡,四公子真不愧是曹丞相之子,这文采想当今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四公子一个啊。”
宾客们皆拊掌惊呼,向曹植投去叹服的目光,唯独只有曹丕的脸色越发Yin沉,勉强地扯出笑意。
阿笙恰好望见,心里不禁黯然。
曹丕性格向来争强好胜,此番被弟弟夺了称赞,他又怎会服气。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走下去安慰他,只好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偏头去观察他的面色。
由于正逢Yin雨天,她那根断指的伤口又在作痛。许是当时包扎不当,一到这种天气便开始发炎,火辣辣地疼。
她用衣袖尾端裹住手掌,脸上仍然如常地回应祝贺,继续端杯换盏,接受众人的叹羡。
“丞相。”
骤然,下首座中,忽地起了一声沙哑而低沉的嗓音。
阿笙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竟是一位长得莫名极熟悉的女子,虽然此前从未见过她。
她年约四十岁许,淡妆长裾,气质温婉沉静,像古书里珍藏许多年的竹简随着时间流逝而翻开,逐渐化作她面庞上的眉目。
“琰……昭姬?”身侧曹Cao不知为何,倏地改了称呼,似乎原先脱口而出欲唤的是“琰儿”。
他这么一唤名字,阿笙立刻便知道那人是谁了——当年名动京城的蔡昭姬。
她半生动荡颠簸,韶华之年就失去了夫婿,父亲蔡邕被王允下令杀死,遭逢李傕郭汜作乱后她流落至匈奴,嫁与左贤王生了两个儿子。
不久前曹Cao用十双玉璧与数以车载的金珠将其重金赎了回来,这才结束了她流落异乡二十载的颠沛,终于重归中原。
座中昭姬缓缓起身,朝曹Cao深施一礼:“丞相,夜深雨大,容琰告退。”
“昭姬为何这么急着要走?”
“琰现居的宅子离铜雀台颇远,现在已是响了一更了,路上泥泞,琰不得不现下归家,望丞相准许。”
“台中有客房几间,昭姬若不嫌,今晚便住在这罢。”
昭姬却摇头,衣衫上绣着的兰花素净淡雅,极衬她这个人。
“琰多谢丞相美意,然琰刚归故土不久,怎可再叨扰司空,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昭姬!”曹Cao似是不悦,“你我是故交,何必生此疏离,倘若蔡伯父若见你这般与孤生分,怕也不会高兴。”
见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昭姬不禁垂眉,竟低头咬唇,不再言语。
这应算默允了,见她又饮了几盏酒,已是不胜酒力将要昏睡过去。
曹Cao眼中拂过不忍,吩咐内侍:“你们把昭姬夫人扶下去罢,就让她睡在厢房里,切记好好照顾她,莫让她酒醒后无人可以使唤。”
阿笙站起来,边走下去边说:“我去吧,昭姬夫人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去安置她,也好略尽一些主人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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