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此颗真心里,全是你。
我与你之间,既是敬爱,更是执子之手的倾心相知。”
这些都是骗人的假话,她早就明白了。
言犹在耳,此刻想来却尽是讽刺。
阿笙突然感到自己的可怜可悲,她原先还对环珮不满,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和那环珮一样,不过都是有着这张和他记忆中相似的脸。
她觉得心酸又好笑,一时做出极为哭笑不得的表情,眼泪掉下来也不觉咸。
“……夫人?”侍女见她这般异样,惊唤,“夫人?”
可叫了几遍也不见她应声,似乎被魇住了,只呆呆愣愣的盯着那个木奁。
侍女慌了,忙去牵她的衣袖:“夫人您怎么了?”
感受到身体的摇晃,她终于回了点神,瞳孔动了动,喉咙有些哑然:“我想我真的后悔了。”
侍女不解:“夫人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的我自己。”
她话说得莫名其妙,侍女更是云里雾里,使劲转脑子也想不通她究竟在说什么。
“恕奴婢愚钝,奴婢实在不明白。”
“我也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明白。”
抛下一句话,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只留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却不敢去追。
更深露重,夜雨已罢,宾客们也都散了,杯盏寥落地垂在桌案四周,还能依稀听见风里头钻过来的笑声。
阿笙很久没这么一个人独处过,走在流淌而过的河岸边,尘风染霜。
走着走着,仰头看看天上雾蒙蒙的天空,望过无数次的黑夜今晚似乎更暗了些,连往日的月也淡了许多。
她自问算是个情绪比较容易激动的人,因此往往会因为头脑发热做一些违背常理的事,过后也不会去追悔。
但她又太过重视感情,便越来越矛盾,变得既自尊又卑微,外人看她向来坚强不易被摧折,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敏感。
容易原谅,到底还是害怕失去。
可她想,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所珍视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脆弱的易碎物,轻轻一推就摔了个稀碎。
她想起从前做过的那些奇怪又可怕的梦,在那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常常孤身站在高楼前,面前经过的一切新奇而陌生。
她看见自己身上覆了层雪白的被褥,躺在一张同样雪白的床上,四周亦是雪白冷清的墙,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她又想不起来究竟为何会受伤。
一旦试图回忆,太阳xue便会传来剧烈的抽疼,搅得神经都在颤抖,好像自己整个人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陷进一个未知的地方。
她边在河畔徘徊边想着,如果能就这么回到那个世界,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宴上她看着子桓身旁跟着华服綷縩的甄宓,一步步踏着笛箫声走上来,共同在金盆中以水盥手,结为盟誓。
那时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她甚至产生了幻觉,恍惚中爹爹与面容早已模糊的娘,以及照旧谈笑风生披一袭青衫的郭嘉,望着奕儿与丈夫露出微笑的霜霜,都在座中举杯欢悦,眼中的笑意如云光漫天。
醒来时才发觉故人皆早已失去,现在回首,惊觉已是陷了半生。哭也哭过,笑也笑过,那些过往的伤痛或遗忘或铭记,到底都还是属于她一个人。
但她有时候会忍不住猜测,究竟梦是现实,抑或现实是梦,或许一切都可能颠倒了。
有脚步声不轻不重,渐次从背后的远处响起,伴着水面的倒影相互纠缠,随风起溅出道道涟漪。
“你为何在这里?”
沉默了片刻,曹Cao的闷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本不想与他再多言,但还是忍不住冷冷地应了一句:“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她不愿回身,就这么伫在原地背对他。
夜色里她的背影融化在黑暗里,孤独却倔强,一如往昔。
“你不高兴么?”曹Cao似笑非笑问了一句,“孤把女儿嫁给荀文若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没作声,只抬脚继续往前走去,不料身后的他忽然笑起来,声音穿过风闯进她的耳朵:“孤当真以为你会很高兴呢,这辈子没能嫁给荀彧,已是让你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又只能让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来得些可怜的安慰,真是可叹又可笑!卞笙啊卞笙,不知当初的你能否猜到如今,会与你曾经那般敬爱的荀公子以这么个始料未及的身份两两相对,孤想起那时候的你,越发觉得好笑。”
等他言罢,四周顿时陷入僵硬。
半晌后,阿笙才慢慢回过头,看见他面上嘲弄似的笑容,挽起的唇角尽是讽意,不禁抑制内心升腾的怒气与失望,声音出奇冷静:“丞相大人费心了,不过卞笙确实一直在追悔莫及,但与令君是半点关系也无。我现在回想过去的这一辈子,好像自从碰到您之后就开始出了错,倒也不是丞相你一个人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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