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我八——”
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依然此起彼伏地喊着这如咒语一般的三个字,赢澈不耐其烦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雾气褪去,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天光已经大亮,最先映入赢澈眼帘的是一张蜘蛛网,一只花蜘蛛死在网的中央,尸体已经干瘪。
赢澈意识清明,但是只觉浑身酸痛,使不上力气,而“蛇我八”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
他用手肘支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结果以失败告终,后背重重地落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上的疼痛更甚。他只好睁眼平躺着,大约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试着重起一次,这一次他成功了。
赢澈慢慢地坐起身子,环顾四周,看清楚这里是一间破茅屋,他扶着床榻慢慢下地,向着屋子中间的桌子慢慢走去,他口渴的紧,而桌上放着一只陶制的茶壶。赢澈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他心中却充满力量,他感觉自己好起来了,他从未感觉过如此轻松,他心里的某个部分知道瘟疫败给了自己。
但是使不上力气的手指还是出卖了赢澈,陶壶倒下,发出脆响,就像那天晚上威阳殿前广场酒坛砸碎的声音。
“蛇我八”的声音顿时停止,房门被推开,日头已经偏西,夕晒照在赢澈的身上,已有寒意。两个高大身影自门口走来,他们一个是胖大和尚,一个是披发的行者,赢澈自己扶着桌子勉强站立,二人近前,一个拉过他的手诊脉,另一个翻开他的眼皮检查,赢澈认出他们是左国师天孤和尚和右国师天伤行者。
赢澈任他二人检查了好一会儿,才见天孤和尚面露一丝喜色,用高亢雄浑的声音说道:“吉人天相,疫症已愈。”
天伤行者虽然面色如冰,但低沉浑厚的声音也一扫往日无情:“皇天不负有心人,不枉我们在佛前枯守了七天七夜,上天终究还是把这孩子还给我们了。”
听声辨人,原来正是他二人一直在耳边喊着“蛇我八”,但那是什么意思呢,赢澈纳闷,是某种起死回生的咒语吗?
“阿澈!”
赢澈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青袍的杜栩正立于门前,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他下巴上泛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上去成熟了好几岁,眼神里也写满深沉和忧伤。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罚赢澈单足立在书案上的调皮先生、那个在休沐日总是和大家玩在一起,用弹弓和野果相互攻击模仿春秋战国的大孩子终于褪去了他所有的纯真,站在赢澈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这使得赢澈感到一些怅然和不安。
杜栩不知道赢澈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而是大步冲上前来拥抱赢澈,就像在劫后余生的战场上与兄弟重逢。
赢澈充满真诚地说:“谢谢你,杜栩先生,你救了我的命。”
杜栩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就送你去甘泉行宫。陛下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我不回去,”赢澈的声音不高,但是态度很坚决,“我已经历生死,从今以后我要走自己的路,我的命运该由我自己做主了。”
杜栩面露惊愕之神色。
“杜栩师弟,”一向老成持重的天伤行者开口,“我与十三师兄也认为此时送公子澈回去不妥。要知道,中秋夜宴发生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公子澈来的,无论是谁,得知公子澈还没有死,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是谁,”赢澈抬头望着三个大人,郑重其事地说,“中秋夜宴前,长兴侯薛彭祖曾给我一盒据说能让人皮肤溃烂的药粉,让我给赢净,让他在去西境的路上用。但是我却把那个药粉掺进了卫皇后的香粉里。薛彭祖给我的那个盒子封的很严实,还要我不要随便打开,想必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染了时疫的东西封在盒子里,原本想让赢净死在前往西境的船上。”
杜栩面色凝重:“这么说来,长兴侯中秋夜宴推翻皇后,让你的身世不具备继承权,又想暗中害死公子净……他的图谋是……”
“不管他的图谋是什么,”赢澈轻抚腰间那块能够证明他身份的龙珮,“此时此刻我都不能再回去了。听说,你和天孤天伤两位国师同门,一身的好本事都是师从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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