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生合计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跟罗鸿文说了,只要罗鸿文不问,他就不说。傅云生心中还是希望能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两情相悦的人共度一生,为他唱一辈子戏,而不是把自己交付给眼前这个人。
第3章
三
罗鸿文虽然离了人就是个废人,但他有极强的感知能力,通过声音和周围人们说话的语气和行动发出的声音能准确揣测别人在做什么,当时的情绪怎么样。当然也因为罗鸿文耳力极好,下人的议论也不知道他是真听到的还是诈出来的,发过两次火,也就扼住了闲言碎语。
这院子里有一只小花猫,又瘦又小,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反正比傅云生来得还晚,看着小花猫,傅云生就像看到自己,孤苦无依,心中戚戚,有种对镜自照的感觉,同情得很,有时也去喂些吃食,没几次小花猫就粘人了,一见傅云生就竖起尾巴凑上去,在傅云生脚边蹭起来。傅云生不敢把小花猫抱进屋里,怕扰了罗鸿文,就这么养着,可有天吃饭的时候,罗鸿文还是问傅云生:“你在门外养猫了?”
傅云生心中一提,害怕傅云生要把小花猫弄死,手上的筷子啪嗒落在地上,是老夫人让傅云生和罗鸿文一桌吃饭的,美其名曰培养夫妻感情。
傅云生以前从没接触过这许多复杂的人,根本揣度不出这些人心中到底想什么,犹豫了一下说:“我会把猫送走的!”说着弯腰把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不打算再吃饭了。
罗鸿文笑了笑说:“刚刚是筷子掉了吧,你在害怕?怕我把猫弄死?”
罗鸿文像没瞎似的,直直地看着傅云生,傅云生本来心脏没加速,被这样一说整个人紧张起来,撇开眼睛说:“没有!”
罗鸿文仿佛心情很好,把碗放在桌上,让旁边的小丫鬟给他加饭,轻扬嘴角,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嘴里略带嘲讽,轻轻地说:“口是心非的女人!”
傅云生抬起眉眼,目光掠过罗鸿文略带笑意的脸,心中一阵寒意顿生。
傅云生当天就把小猫送给了厨房里的一个大婶,他偶然听到大婶说家里闹老鼠,傅云生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傅云生看着大婶抱着小猫咪离开的背影,耳边全是小猫咪喵喵的叫声,孰能无情,况乎草木,傅云生知道小猫咪在叫他不要送走自己,但他无能为力。
傅云生突然想到小吉祥,一种生于内心深处的无力感深深地束缚住傅云生,在这个世界,他手无寸铁,对砸向他的种种,他无力挣扎,心中像压着巨大的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傅云生知道自己应该去讨好罗鸿文,成为罗鸿文身边离不开的人,傅云生有能力,他知道怎么可以讨好罗鸿文,怎么打压翠喜都嚣张气焰,况且老夫人虽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他,但为了能早日抱上孙子,隔三差五来帮他,让他住进罗鸿文的房里,让他同罗鸿文同一张桌子吃饭,但为求私利而做违心的事,让傅云生觉得恶心,觉得这个世界恶心,觉得自己恶心,傅云生倔强地站在那道门外,怎么都迈不出步子,走近罗鸿文,但他看着门外的光线,知道自己又不得不这么做。
傅云生心中憋闷,一个人跑到人迹罕至的藏书楼里,拿着两根水袖,夜色渐渐席卷了天地,傅云生双手拿着水袖,脚上踩着细步,嘴里唱道:“遭陷害逃出门飘零路上,投选亲避灾难渺茫堪伤……一霎时直觉天昏地暗,悲啼啼沼双啊流心不安。”
傅云生唱得是尚派的《失子惊疯》,唱着唱着竟能在声音中听到些许绝望的控诉。傅云生还未遇到闫三爷的时候,一直在苦练这部戏,戏里最有看点的是胡氏失子,发疯的那一段,用水袖来表现胡氏的疯癫,傅云生虽然跟着师父学武,但手上的功夫也灵活,最拿手的竟然不是耍大刀,而是水袖,因此他这出戏演的极好。
傅云生将水袖抛出又收回,立在无尽的黑暗中,汗水打shi了他的里衣,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心情似乎也不那么压抑了。回去的路上甚至摘了花园里刚刚绽放的菊花,五颜六色的,还怪好看。
推门进屋,罗鸿文正在听翠喜给他念书,傅云生其实是能认字的,闫三爷教过他,闫三爷说刀马旦不同于武旦,只要功夫厉害就能赢得满堂喝彩,刀马旦讲究气度和分量,往台上一站就要让人看到这人必然是王亲贵胄家出来的巾帼千金,而非山野土匪家粗莽的丫头,因此逼着傅云生看书识字,背诵了大量昆腔唱词。古往今来,人人都爱这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但傅云生却不然,如此美好之境却是如此哀愁,他觉得遇到师傅,遇到闫三爷该是人间多好的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伤春悲秋的,可今天再将这些词句唱出来,却有了一丝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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