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烛在他怀里狂笑,好一阵才止住。戾气似刀,从额至下颌顺着骨头走势逐一擦刮,刮出张绝情寡义的鬼脸。
“阿昙哪,我该怎么说你,冥顽不灵呢,还是自轻自贱?”辟烛冻得笑不下去,缓缓吐口气,口吻空洞冷漠,“一只贪得无厌意图偷天换命的琴灵,别有用心救下一个孩童,授之琴道使其成适宜夺舍之躯,授之经典诱其心存死国之志,你竟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愚钝如你尚且自顾不暇,还是少分些心在旁人身上!”
他眼中星散血斑再次聚合,骨手不怀好意一抓,娄昙不理它,回头一看,祭坛上的小盏已满了,封印却还差一处空缺。
辛扇杵在封印底下,仿佛钉在稻田里的稻草人。
这小子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血流了满胳膊,只踉跄一下就站稳了,Jing神气还挺足。他刚从迷糊里抓到点儿清明,就瞅见两只鬼抱作一团,心想他准在做梦。
梦境穿插着凌乱错杂的足音,辛扇正思忖梦里来人是谁,惊惧的哭喊把他彻底震醒了。几步开外,章峰紧跟着素心跑来,小姑娘一头扎进她阿兄的怀里,辛扇觉得心里缺的那角稳稳嵌回去了。
辛素心六神无主,交替唤着阿兄、师父,他始觉不对,顺章峰指着的方向一望——
背对他的琴鬼被巨爪洞穿着悬在半空,白袍如柳絮飘拂,俨然一只以展翅之姿垂死的雪鹤。鬼爪再往前挺进几寸,咔擦一合,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碎裂声清晰地传入在场诸人耳中。
辟烛将手缩回正常大小,娄昙如一片枯叶坠在他怀中,眼睛使劲大睁着欲看清他。他似是怕弄碎娄昙,小心翼翼地收拢两臂,话语却令人分外寒心:“阿昙,你不是一心想回到过去么?我今日成全你,你便永远活在你可笑的回忆里罢。”
“那也挺好。”兴许回到那时,师父就不会历这么多劫难了。那少年垂下手,虚弱且轻缓地道:“可惜……没法再和师父一起……放天灯了。你还欠我……几百来盏,几时……还哪?”
辟烛淡淡道:“算上这年凡三百七十三盏,我一直记着。”
那帮孩子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亦难见置身暗处中的辟烛是何种神情,只觉逝去者未必哀绝,而幸存者亦未必欢喜。
辟烛怀中的少年被他一身刺骨寒息碾作金屑,尽数由他爪间的一颗玉珠容纳,柔光渐盛,耀得满堂圣洁银华。辟烛抓断金屑中若隐若现的锁链,收回玉珠飘到那些孩子跟前,辛扇警惕地拉着素心退后。
辛素心泪眼婆娑,辟烛矮下身把玉珠放入她手心:“他教你弹《普庵咒》了?”
他半面蒙霜挂雪,一身如释重负的宁静,又似红尘中再无留恋,透着游离世外的虚无之感,素心曾想拉住他飞扬风中的红袖,到底没能拉牢。
她似懂非懂地嗯了声,辟烛眉眼舒缓:“想也是如此。每隔三日为他奏一阕吧……归与不归,权看他心意,这回我不再替他决议。”他停顿了下,微笑,“阿昙收了一个好徒弟,不似我那小徒,既痴且愚,循规蹈矩得近乎迂腐。”
这又是打的哪出哑谜?
辛扇和章峰干看着,插不上话。按理说娄昙是死透了,但峰回路转,一折比一折陡,莫非……他还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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