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觉得有趣。
原来这是两个付费模特。
张择端的艺术创作,竟也和后世各风景名胜区的摄友们一样,是从摆拍开始的。
但少年张择端,当真已颇有两把刷子,界画水平固然了得,扔了界尺和竹槽,单一支毛笔画人物速写,亦须臾即成,神形皆出。
姚欢忍不住啧啧赞叹。
张择端又抬头看看这对容色和气的青年男女,蓦地带了灵机一动里透着羞涩的商量口吻道:“官人,娘子,若不急着赶路,可否有劳二位,往那桥上走一遭。”
姚欢了然,爽快一笑,扯扯邵清的袍袖:“走,承蒙人家看中,快上桥,让小先生画。”
张择端十分知礼数,待挥笔完成两张一模一样的“佳侣行桥图”后,请邵清和姚欢下桥时,恭敬地将其中一张送给他二人。
天爷,张择端的手稿!
“请先生赐签名。”
毕竟是买卖人脑子,姚欢激动之余,瞥一眼这张速写未落款,当即提了这个茬儿。
再次接过画稿,姚欢又诚意邀请道:“张先生,往前走一里多路,东水门内,沈二嫂汤饼铺子,是我家姨母开的。我二人正要过去,这时辰了,先生赏光,让我请顿便饭?”
张择端露出惊喜之色:“呵,原来沈二嫂是令姨母?她家门前,最是热闹,我常守在彼处,能画到各色人等。二嫂客气得很,总给我端些吃食。嗯,不过……”
张择端顿了顿,带了参研之色望着姚欢道:“娘子想是离京时日不短,二嫂那一处,如今可不是铺子,乃是二层正店,只是一楼两侧仍搭着饭棚,做的风味小食。对了,令姨母家的招牌也换啦,叫作‘十三香鳌虾’。”
……
这个绍圣四年的初秋,回到京城的邵清与姚欢,看到了从时局到周遭亲朋的许多变化。
市易务没有重开,导洛司没有复建,各行商家的仓惶紧张情绪,没有他们岁初离开时那么浓了。
小龙虾继续占领帝国都城庞大的餐饮市场,王犁刀这个副行首,当得颇为风生水起。虾行吸收了几个在金明池外圈塘养螃蟹鲤鱼的水产户,将城北几处市肆、瓦子周边食肆的地盘,划给他们,而御街至城南的大小酒楼饭铺,仍是从开封县姚欢租的那五十亩公田里进虾。
沈家的机灵可爱担当,小婢女美团,春上就由刘锡刘将军迎进门做了妾。
刘锡夫人也是武将之女,大大咧咧,喜欢舞枪弄棒胜过争风吃醋,美团则是个情商始终不会欠费的小娘子。这两人正视现实,一个没想欺凌妾氏,一个没想上位做大,竟是将别人家妻妾醉心宅斗的Jing力,放在了如何提高家庭年收入这样更有意义的事上。
美团尽显嘴皮功力,说服执掌中匮的刘夫人,分出几百贯钱,立下字据,投给沈馥之扩大经营面积、竞标酿酒权、做大做强十三香鳌虾品牌,每季结算分红。
姚欢听姨母呱啦松脆地说了这事,起初感慨,这可算是满城宅斗剧里的一股清流吧?
再一想,嗯,不奇怪,苏轼家也没后宅不宁呀。
宅斗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一地鸡毛,不宅斗的家庭,各有各的快乐。
见过姨父姨母、叙过平安后,姚欢和邵清,去找了苏颂。
第318章 摘牌允婚(下)
八月至冬至之间,是大宋内廷“经筵”开始秋讲的时间。
苏辙被恢复端明殿学士的头衔、重回京城时,正赶上为官家授课的秋讲。
这日午后,赵煦踏着最后一茬落下的桂子,来到皇宫东边的讲筵所。
等候多时的苏辙,起身迎驾。
与他一同迎驾的,还有苏颂,以及侍立于两位老人身后的邵清和姚欢。
苏颂前些天递了牓子,请求带着邵、姚二人进讲筵所,在这个不太气氛森严的内廷学堂里,向官家奏对南行所得,官家准了。
此刻,缓步走到堂中的赵煦,将手中的两枝菊花,递给屋中的内侍:“朕刚折下的,你去插在瓶里,摆到书案上。”
因又转向苏辙道:“御苑今年将秋菊栽出了新奇花样来,这几朵墨紫的,贵而不妖,与子由卿家的袍子,甚合。”
苏辙谢恩:“有花堪折直须折。”
赵煦浅笑:“子由学士这话,教朕想起,朕刚过十岁时,程伊川(指程颐)是朕的经筵老师。那日下了课,朕见柳丝正绿,一时喜欢,便折了一段把玩,结果教程伊川训了一顿。”
苏辙当然晓得这桩故事。
程颐的原话,是指责少年天子无顾摧折草木,伤了天地生机。
程颐与二苏,洛学与蜀学,已经对峙多年,青年天子心中明镜一样。
而苏辙此番回京,给赵煦已经讲了一个月的课后,他仍觉得,君臣二人之间的别扭尴尬,哪里就由时间冲淡了。
三年前,苏辙被贬的直接导火线,是他当着数位宰执之臣的面,将神宗皇帝比作汉武帝,将赵煦比作汉昭帝。汉武帝穷兵黩武,晚年冤杀太子,汉昭帝受制于权臣霍光,还只活了二十一岁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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