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让别的县领导知道?”
“那些人天天想着怎么搞政绩,没啥人关心粮站的事儿。他们只有需要粮食的时候,才会给粮站开个会。平时除了我叔,没人去粮站检查粮食存储的是不是安全。”齐卫东说起这个也替自己小叔不值,表情里头跟夏菊花一样愤慨。
“小齐,你叔想过没有,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马上会有社员家里断粮。到那时,粮站是不是得往出拿救济粮?如果粮站拿出的不是红薯而是粉条,这事儿还能瞒得住吗?”夏菊花都不敢想,当人们发现粮站里红薯变成粉条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景。
齐卫东冷笑起来:“婶,你真当那些人……你不知道每年粮站收了红薯之后,能送到酒厂的连一半都不到。剩下的,给市民们分配的又是不到一半,每年开春都得烂一大批。去年因为粮仓不能空了,他们连该给市民的那份红薯都没分配,要不黑市里能有卖红薯的?”
“到时候总不能拿堆烂红薯当成救济粮发给大家吧?所以只要能拿得东西给大家吃,他们才不管给大家吃的是什么。”
呵呵,夏菊花这辈子头一次希望春风快点儿吹来吧,包产到户也快点儿实行吧,免得农民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竟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被如此糟蹋。
可平安庄生产队自己的产能太有限了。别说再来十几二十万斤红薯,就算是再来五万,怕是就有人摞挑子不干了。
所以夏菊花虽然很佩服齐小叔有勇气与担当,但是不得不说:“小齐,平安庄的人,真的干不动了。”
大家都太累了,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儿,夏菊花为啥非得带着妇女们来逛县城,为的还不是让大家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她本人又没有啥急需的东西要买。
“夏队长是吧?”夏菊花的话音刚落,从里屋突然走出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一身整洁的中山装,三七分的发型,配上国字脸上炯炯有神的双眼,很象上辈子夏菊花在电视里看过的一个小品演员。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正面形象,夏菊花第一时间猜出了他的身份。不过她没有主动打招呼,而是看向齐卫东。
齐卫东的头快低到胸口了,听到出现人的咳嗽声,才抬起头来,小声给夏菊花介绍:“夏队长,这就是我小叔,咱们县革委会的齐副主任。”
“你不用说我的职务,”齐小叔不耐烦的冲齐卫东说了一句,眼睛一直盯着夏菊花:“夏队长,你们生产队解决了红薯储存的难题,给县各级粮站打开了全新的思路,感谢你呀。”
领导说话就是上高度呀,夏菊花连连摆手:“齐主任,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要不谁不想大冬天的多歇两天。”
齐小叔没因夏菊花不上道表现出不悦:“不管咋说,至少你们平安庄生产队的红薯能保住,社员手里多点儿能吃的东西,就给县里解决了一个生产队的负担。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们的。”
多点儿能吃的东西?夏菊花听出来了,人家领导可比齐卫东不好忽悠多了,干脆不再抖自己那点儿机灵,静静等着领导的下文。
齐小叔也没让夏菊花多等,他的两条卧蚕眉渐渐收紧,刚才的满面笑容被严肃替代:“夏菊花同志,你能主动站出来接任平安庄的生产队长,并且带领社员迅速开展农副业生产,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心中有大格局的好同志。”
“事实证明,你不光有能力解决平安庄社员的生产生活问题,还有能力帮助更多的群众解决口粮问题。难道你忍心眼睁睁看着跟平安庄的社员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群众,因为红薯储存不当,在开春的时候挨饿,甚至到秋天的时候也得不到缓解吗?”
“齐主任,我……”
“夏菊花同志,我跟卫东说要向红小队举报,都是吓唬他的话,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不过我是真担心咱们平德县的广大社员同志呀,他们跟县城的市民不一样,每个月没有定量口粮。”
“粮站里的红薯,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你要眼睁睁看着平德县除了平安庄生产队以外的社员们,连最后的指望都烂在粮仓里吗?”
领导你口才这么好,咋才当了个革委会副主任呢?夏菊花定定的看着齐小叔,发现对方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眼前不知不觉闪现出上辈子天灾时,人们为了多抢一根野菜,大打出手的情景。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如果不是为了避免那样的场景重现,夏菊花干嘛不老老实实当她的农村妇女,自己悄悄编点儿席、漏点儿粉、炒点儿花生挣出足够让自己家过上好日子的钱?
费劲巴力的给人当带头人,真不是夏菊花最初的想法。现在,齐小叔告诉她,可以让更大范围内的社员不再重复上辈子挨饿的命运,夏菊花的心,却跟着动摇了。
“可是齐主任,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已经漏了快三个月的粉儿,连过年都没休息一天,大家真的干不动了。”残存的理智,让夏菊花企图说服齐小叔,更是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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