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轻盈如纱的淡红色薄雾在星球上空飘扬,尼尔从床底看向窗外的天空,低头视线落在垂在地板上的被角。房外跫音轻巧,母亲的呼唤隔门传达到尼尔的身边。
房门被打开的滴声后,尼尔兴奋地往后缩了缩,他期待自己像藏在床底的迅猛龙一样窜出后母亲惊喜的表情。她会接住扑进她怀里的尼尔,一边挠痒痒一边笑道:“谁是藏在床底下的捣蛋鬼?”
然而这次的脚步声和呼唤在滴声后戛然而止,冷气从门外涌入,呼气成白雾。尼尔仿佛意识到危险般向后猛缩,妄图用蜷缩来躲避危险并驱赶寒冷。
在一片死寂中,尼尔紧盯着面前的那块窄小区域,他的脚腕被猛然间抓住并往后拖出床底——
“尼尔!”
尼尔被剧烈的晃动震颤着脱离噩梦,他的朋友杜埃利焦急地叫醒他。
尼尔恍惚了片刻定下心神,望着杜埃利紧张的表情摇头,示意自己很好。
杜埃利坐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尼尔,你又在喊爱莲娜阿姨。”
尼尔低头沉默不言,自从两年前他的母亲爱莲娜战死后,他就寄居在邻居雪莉阿姨家,后又和雪莉阿姨的女儿被送到福利院。
雪莉阿姨的女儿杜埃利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而她对于他母亲爱莲娜的了解比尼尔更深。成熟懂事的她会安慰尼尔她的父亲、他的母亲以及所有战死的人们都是为了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平稳地长大——为了保卫他们的母星不受帝国的侵犯,为了他们的生活脱离帝国的掌控。
彼时较为年幼的尼尔不明白战争是如何带来和平,但是尼尔很快就能明白。当他和杜埃利在福利院里分享一片干巴巴的面包时,当从院长嬷嬷的办公室出来的杜埃利眼角泛红地抱住他时,当他知道雪莉阿姨因为参与间谍行动被帝国的占领军在广场吊死时,他尚未清楚那份涌出内心的力量和欲望:悲痛,愤怒与憎恶。
帝国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让雪莉阿姨在她所保护的人们的目光包围下慢慢死去——死亡对于雪莉并不是惩罚,同胞的麻木不仁与恐惧是煎熬她的毒药。这是尼尔后来才逐渐明悟的事情。
那时失去了母亲的手的年幼尼尔抓住了他的朋友杜埃利的手,向朋友传递他仅有的微薄温度和支持。
而在处死一批“联邦间谍”威吓住被占领星球的居民后,帝国的军队转换“怀柔”策略,准备在尼尔他们的母星做个范例,企图借收养星球上的孤儿的“慈善公益”活动大肆宣传帝国侵略的“好”的一面。
帝国军队开进了星球大小的福利院,从中挑选血脉较为纯洁的人类,基因检测必须是人类或者超过标准线的混血人类。
尼尔是。
即使乘坐上与家乡背道而驰的穿梭艇时,尼尔仍在自己的Jing神空间里遨游,自然也无法记起不久前与好朋友杜埃利不辞而别的懊悔和悲伤。
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普遍无忧无虑。
尼尔抬头看着穿梭艇窗外的宇宙:深空之外群星闪烁,星辰的死亡穿越亿万光年倒映在尼尔的眼眸中。他脑内深处响起母亲爱莲娜的无奈叹息和杜埃利的隐匿啜泣,紧接着是一路上帝国军官轻慢和鄙夷的目光。
淡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孩子,他与同属白银河帝国贵族的妻子步入婚姻已有五年,他们曾经有过一个早夭的孩子——即使在医学科技发达的白银河帝国,旧的疾病被攻克,新的疾病仍旧接踵而至——在确定名字前,他可怜的儿子便不幸夭折。
他的妻子爱丽丝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而终日郁郁。
亲自生产造成的后遗症仍未消除又遭逢重大的心理打击,可怜的爱丽丝病倒在床上,即使是帝国皇帝派遣来的医生也说她药石枉然,目前靠治疗Jing神疾病的药物维持她纤薄的身体和神经。
沙利耶偶尔懊悔当初让如同瓷器般美丽脆弱的爱丽丝以身试险,毕竟即使是那些专供生育的“容器”也有极大的生育死亡损耗。
他懊悔让他的妻子和儿子之间通过生产与死亡的痛苦产生情感的纽带。他看着忧愁的爱丽丝也难逃避情绪上的起伏不安,加上那些闻讯而来暗暗推荐自己健康优质的女儿的贵族更让他烦躁至极。那些闻着腥味就寻味而来的豺狼,贪羡罗塞尔家族的名誉和地位,论资格,他们不配。
他的儿子长什么来着?
沙利耶一顿:貌似是他的眼睛颜色,他的头发颜色——爱丽丝的头发颜色和他也一样——还有罗塞尔家族的面容轮廓。他原本以为即使在帝国的医疗技术下他们迟早能找到办法解决天生的疾病并且不择手段地延续他的生命,而现在儿子的早夭打乱了沙利耶的人生规划。
在这件事上,罗塞尔中校无法责怪一个因为失去了孩子抑郁的女人,也更不可能责怪自己。
每当回忆触及他可怜的儿子时,总是一团乱麻,裹挟住他儿子小小的rou质的尸体,缝隙间流淌下粘腻恶臭的气息。
沙利耶昂起下巴,余光打量来自帝国之外的矮小纯种人类男孩,与白银帝国那些纯种人类的孩子完全不同,自卑而沉默。
他的孩子——即便是养子——应该更有自信、野心和攻击性,而不是如同他的妻子爱丽丝那样经历挫折便如同一个黑洞,独自安静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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