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一时噎住,他一向是有理说理,到了孙女这里,反倒有理说不出。正应了茯姬说过的那番话,当初他将她嫁给赵君湲,就欠了她许多。这债还不了,周凛无话可说。
迦南没主见,更是无话可说,她见女儿这般不听众人的劝说,又是一场大哭。
韫和最怕母亲哭,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孩儿不过是去梁都走一遭,看看新鲜,顺道要一个说法也就回了。”
“真的?”迦南泪眼看她。
韫和心虚地点点头,“他即便后悔了,也该给孩儿留个交代不是,不闻不问算什么,孩儿只要想着心里就烦闷苦恼,食不知味。”说罢,她犯难地抚着额头叹息。
迦南为人软弱,却还是懂道理的,听女儿一番话,把眼泪收住,恨恨道:“若是他赵君湲瞧不起我儿,停妻另娶,你只管拿了和离书回来,我史家的女孩不是嫁不了好男人。依母亲之见,狄融就比他好,你当初若是嫁了他,我反倒安心些。”
韫和闻言默默噘嘴,敷衍地点了点头,心头暗骂狄融不讲义气不厚道,老在母亲跟前献殷勤。
走的这天,狄融没去练功,专程跑来送她。
狄融长高了许多,他以前瘦JingJing的身条,如今壮得像头牛犊。从前韫和还和他拌嘴打架,现在是不能够了。
狄融抱着膀子打量她,很是嫌弃地说道:“你走了的好,我耳根能清净不少。”
他嘴里一向没好话,韫和不悦地哼了哼,“那你可要清净好一阵了。我去那边过的好,兴许就不回了。”
狄融皱眉,“那种负心汉,还对他念念不忘做甚么?”
韫和帮着仆妇往马车上放好抬箱,下来后瞪了他一眼,嗤道:“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想的什么。”
狄融虽然在说笑,笑中却带着冷意,“对,我不是赵君湲,毕竟不是谁都少年得势,抛妻另娶。”
“谁和你说他抛妻另娶了。”韫和有些火了,把手上的东西往脚下狠狠一撂。
眼神凶狠地逼到眼前,狄融接连后退好几步。
老嬷嬷见势不对,赶紧出来拉住人,“不过是玩笑两句罢了,娘子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呢。天色不早了,还闹这些,娘子可是不急了?”
“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韫和皱了皱鼻子,“烦人Jing。”
看韫和脸色稍稍好点,老嬷嬷暗中使眼色,狄融的脸沉得如锅底,从地上提起行装扔进马车,再不看她一眼,反身就往山下家去。
“招他惹他了,我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韫和烦得直跺脚,懒得理会他,专心往车上递东西。
车厢里塞满衣物首饰和别的用具,连那些小玩意也一并带上了,老嬷嬷忍不住笑道:“都带了去,娘子是不打算回了嚒?”
韫和手上一顿,担心地往迦南那里看了两眼,永晋却走上来,肩上背了个灰色的包袱。
永晋已经初现老态,背脊些许佝偻,他弯下腰道:“娘子,让老奴跟您一道去京城吧。”
迦南在几步远的石阶上,愁容满面地看着稚嫩天真的女儿,“犀娘,京中无族人,你在那无依无靠,难免受人欺压。母亲无权无势,给不了你太多,只能让永晋跟在左右,有他在,母亲才能放心。”
有永晋跟着,她就多了一个亲人,固然好,但母亲身边会少一份倚仗。
只是母亲的心意,她不能推拒。韫和跪下磕了一个头,走向年迈的祖父,赌气般地说道:“孩儿今日的抉择定会是一步胜棋。”
周凛看着她目中的决绝,仰天长叹一声,竟落下老泪来,“你自幼娇生惯养,到底不曾见识世间险恶,如此也好,且教你吃些苦头,才知祖父的一片苦心。”
韫和跪下要拜,周凛的藜杖按住了肩头,“翁翁心里瞧得明白,你如此执着入京,也不全是为名分二字……罢了罢了,下山的路还长,早些去罢。”
茯姬递上浊酒半盏,只准她抿上一口,哪想韫和接过去仰脖子干尽了。
茯姬嗔怪地打了她一下,“这么大人了,还不知分寸,到了京里没人管你岂不成了脱缰野马。”
韫和只管笑,抱起腿边软糯的女娃,亲那软乎乎的脸蛋,“待我回来,嫤和也该大了。”
茯姬蹙眉,“竟要去那么久?”
年幼的嫤和听阿姊要走,闪着纯真的瞳子,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阿姊去哪里?”
“自然是好去处。”韫和遥遥一指,指向远处巍峨的青山,那里有郁郁林木和常年孤寂的佛塔古寺,翻过山,就是繁华的京都。
“等阿姊做了那里的主母,就接你去玩,好不好?”
嫤和虽然不懂,还是欢快地拍起手,“阿嫤和阿姊在一起。”
韫和深黑的眼眸笑起来,闪着期许和翘盼,目光仿若炙热的光,穿过重重峻岭,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梁国渤京和歌舞升平的帝国宫殿。
只是她这时还不明白,那个地方是天下女子的梦想,也是女子一生的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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