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澜带着陈太医和医女冲进来时,就见地上蹲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乌黑的墨发委垂于地,宽大的白色亵衣将她原本就纤瘦的身体包裹得越加骨瘦如柴。她蜷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脸埋于臂弯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却见她隐隐啜泣和颤抖的肩头,众人皆是一惊,俱以为她是疯魔了。
芷澜与侍女齐齐要扶她起来,都被她挣扎着拂开了。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对这个Jing致别院的恐惧,以及对所有陌生人的恐惧,对未知的自己的惧怕,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芷澜不知她已非原先的朝夕,皆是以为她得此大病,能从鬼门关回来,人或许是糊涂了。耐心地哄着她道:“小姐,芷澜扶你到床上去歇着,陈太医虽是男子,他是皇上派来的人,算不得于理不合,你莫怕。”
她望着眼前的美人,没想到这么优雅的人竟会是自己的侍女,再看那个沉稳和蔼有着花白头的老者,从他的神目中确也能看出几分医者的模样,她的目光警惕地梭巡了一圈屋中的人,待再次将目光移回到一个人身上时,凤眸微扬,长睫微阖,半晌平息不了心中的震惊。打开浓密细长的睫羽,再次望向那人时,连芷澜都不由得转身回望住她。那个白色素衣打扮,细腰以云带约束,绾流苏髻的女子,清雅绝美的宛若一朵华贵的牡丹,清澈的眸底有着不谙世事的纯净,若是笑起来必定百花不与争色。那样一张脱于红尘的脸如今宛如被蔼蔼仙气迷绕,被凡间浓重的烟火气遮去,多了一丝端庄冷静和沉着稳定,柔弱中有股无端生出令人保护的欲望。再细看,那样一个掩在脂粉下的Jing致面容,哪里和曾经的自己像了?最多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给了她一丝熟悉的亲切感,令她的畏惧少了几分。
许是医女看出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并无半许讶异之感,反是暗示芷澜。待得将她挪回床榻,她静静任他们摆弄。帐幔掩垂,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腕,覆以锦帕在腕上,陈太医在帐幔外细细诊治。因陈太医是宫中的人,府中并不敢怠慢,特遣了两名侍女随侍在侧,此时陈太医让他们下去煎药,屋内就剩下芷澜他们三人,陈太医敛眸沉思了一瞬,遂说道:“夫人身子已无大碍,罗花毒已解。至于情绪稍有波动是难免的,等过段时间便会恢复,只需静养,再按时服药一段时间,夫人的玉体便能恢复如初。”
夫人?她正在脑中消耗着“夫人”这二字是何意思,听得芷澜道:“劳烦陈太医,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往后所需的药量……”
陈太医止住她,沉yin道:“老夫的药方只开三天,届时按照身体的变化再更改药量,且夫人所用之药皆是宫中名贵的药材,非凤都药铺能抓到。姑娘自可依着老夫的药方给夫人煎药,一日三次,三日后老夫自会派了晚晚来给您送药。”
芷澜想起自己当年在宫中听闻过陈太医的外号叫陈三,无外乎就是说他医术超群,就是有个癖好,从不开超过三天的药,令他在宫中备受娘娘们的宠爱,如今也算是太医院的院正。皇上能令陈三给小姐治病,不知这当不当得是宁府的殊荣,还是相爷的缘故。
朝夕则在心里嘀咕,这太医一口一个说的神乎其神的,不过是显摆自己,若他真能那么厉害,早能看出她非原来的“她”了。
被唤作晚晚的女子神色清淡,端庄娴雅,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大气风范,略一施礼,算是见过她。她尚沉浸在从他们言语中慢慢消化的词意,明白她能继续见到晚晚的喜悦时,眼见得陈太医背起药箱就要临门离去,她一拍脑门,从床榻上跳起,急急唤道:“等等……”陈太医转身,几人眼见她赤足好不狼狈的站在青石地上,好在脚下铺了绒绒的厚地毯,赤焰红的华贵地毯衬得她双足白如瓷玉,小巧玲珑。陈三在瞥见她的玉足时,眉不自觉的拢了拢。天壑大陆虽不信奉裹足,女子的脚却也不是随便都能见的,除了自己的夫君,被陌生的男子见到都是极不礼貌的行为。陈三鄙夷的扬了扬花白的眉,这女子行为大胆,容貌丑陋,半分没有世家闺秀的端庄气度,真不知这样的女子怎么就能搅得朝野震颤,名声鹊起呢?
芷澜忙推了她往床榻上去,用帐幔将她遮好。西凤民风虽不致那么严谨,那却是对外来的人和男子,女子未出阁的闺秀尚好些,若是订了人家,那也是能互相见面的。一旦嫁人,便是贴上了标签,是属于某人的归属物,男人对于自己的物品都尤为敏感,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僭越行为,否则就会被沦为荡妇,等同于ji院中的ji女,不但夫家会被人耻笑,连女子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女子遵从着这些三从四德,不能轻易出门,自也不能和陌生男子过分亲近。
“芷澜,你们都出去,留下陈太医,我有话要问他。”她假装肃了肃威严,连芷澜的名字都是方才无意间听她自己说出的,却端得姿态娴雅,有模有样的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凌人姿态。芷澜并未见过朝夕的这一面,被她的阵势所摄,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了半天,终是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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